潜 影 重 重 转载自《北京青年报》2011年4月28日人物在线 -- 文/本报记者/颜菁 摄影/陈漪 Story by Yan Jing Photo by Chen Yi
假期来临你会做什么?宅在家里还是出门远足?总之不会离开我们赖以生存的陆地环境吧。不过有这么一小群人,一到假期就直奔海边,随身还携带一大堆沉重的装备——面镜、脚蹼、气瓶、呼吸调节器、浮力调整器……潜入海平面以下,是他们放松身心、享受生活的方式。 谭晓龙、王嘉蓓和陈漪都来自一个名叫“北京潜水人”的俱乐部,潜水让他们相识并成为知交。在水下这个无声的世界里,没有语言的干扰,他们专注地去发现自然,发现对方和自我。 也许我们的体内还留存着对海洋的久远记忆,看看他们对海的迷恋,就会知道。 谭晓龙 潜水有趣 信任无价 说谭晓龙是北京乃至全国最早一拨玩潜水的人一点不为过,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他就和一群朋友在北京周边的水库里抓虾米摸蛤蜊。在陆地上他的职业身份是银行的客户经理,在水下他是拥有CMAS(世界潜水联合会)三星潜水教练员、混合气技术潜水教练等资格的骨灰级潜水爱好者,俱乐部的潜友们都亲切地称呼他“谭教练”。 谭晓龙学潜水的时候,国内的潜水活动刚刚兴起。学员没有教材,全靠教练言传身授。装备也只有一个面镜、一个呼吸器、一个背架和一双脚蹼,潜水的时候甚至好几个人共用一瓶气。因为没有监测仪表,轮到自己下水时,甚至不知道瓶里还剩多少气,至今谭晓龙还记得当年狼狈的“第一次”:“刚下水就没气了,只好又慌里慌张游上来。” 潜入水下世界,和鱼一起自由徜徉,那份神秘和兴奋深深吸引着谭晓龙。潜水必须要有装备,当时的潜水设备基本都是供给救捞系统和渔民使用的,谭晓龙和潜友们集资购买了一些,平时存放在城乡结合处一个潜友提供的仓库里。一到周五,下了班就赶到仓库给所有气瓶充气,一充就是大半夜,然后装好车,周六再由几个开吉普的潜友负责拉到水库。尽管搬运装备繁琐,但谭晓龙乐此不疲,曾经有半年时间每个周末都不间断。 随着潜水技术不断娴熟,谭晓龙和潜友们开始走出北京,到北戴河、烟台潜水,十几个人的队伍常常引起旁人的好奇。“人家总问我们是哪家俱乐部的,或者以为我们是潜水公司的,为了交流方便,大家决定起个名字。” 2000年1月15日,包括谭晓龙在内的18位持有CUA-CMAS潜水证书的爱好者组建了“北京潜水人”,成为北京同时也是全国第一家会员制的非营利潜水组织。依靠会员的智慧,网站和论坛也相继开设。 “我们发现有很多人喜欢潜水,但没有渠道去了解,就想把自己的经验和手头找到的资料跟大家分享,让他们安全地学习潜水。”谭晓龙说,当时一些商业潜水公司讲潜水训练,搞得很神秘,他们偏偏干了一件惊动潜水界的事——把潜水的课程标准给公开了,从不透明变成透明,结果被某些人痛恨,四处告状。但会员们很坦然,“我们没有任何经营活动,就是一帮人一块出去玩,公布的信息也没违法,所以奈何不了我们。” 让“北京潜水人”自豪的是,他们这支小团队的成长足迹与国内潜水活动的发展几乎同步。从水库到海边,随着潜点越走越远,大家开始意识到必须有专业人士对活动进行评估,以保证每次潜水的风险降至最低,技术好、性格沉稳的谭晓龙自然被推选上了这个位置,“没什么好说的,那就学吧。” 经历了湖泊和海洋里的潜水,一直非常自信的谭晓龙才发觉自己掌握的只是皮毛。近几年关于潜水的理论、医学和设备都有了快速发展,更敦促他不断地学习。目前,谭晓龙的训练深度为水下100米,是国内培养的第一个业余潜水教练,而他的教练里,不乏世界上这个行业里的顶尖人物。 水下40米是休闲潜水和技术潜水的分界线,随着压力增大,除了对潜水设备的要求提高,潜水员的心理素质也必须更加过硬。下水之前能否做完善的计划,考虑到各个风险点并且有相应的应对措施;潜水时能不能胆大心细,时刻注意深度、时间、潜伴、自己的位置和设备的状态等一系列要素;遇到突发状况能否做到冷静、不慌张……谭晓龙发现接受的专项训练多了,知道的风险点多了,潜水反而变得越来越安全,“因为处理问题时会有更多正确的方法。” 当年一起潜水的伙伴因为出国、忙事业和家庭,像谭晓龙这样一坚持就是十几年的寥寥无几。工作以外,谭晓龙的业余生活全部贡献给了潜水,对他来说,在潜水的不同阶段有不同的东西吸引着他。年轻的时候,会为在水下抓个螃蟹摸个蛤蜊兴奋不已,随着团队出行的次数越来越多,他逐渐发现了潜水另外的魅力。 “当前我们的社会缺乏的是什么?周围每天不停地提醒你出门当心小偷、电话防骗、网络防骗,生活的感觉很差。人们都渴望放松、舒服的交流,我在潜友中找到了。”谭晓龙说,全世界的潜水活动都实行潜伴制,因为水下不是人类生存的环境,一旦发生意外,潜伴就是离你最近的人。可要想成为别人的潜伴,不是光会潜水就行。 “我不相信谁会把性命交给一个自己不信任的人,这种信任靠一个人平时点点滴滴的行动和付出去赢得。特立独行的潜水者当然也没问题,有更好的商业潜水支撑他,花钱买服务就行。但对于一个团队来说,追求的不是这个。潜水最后变成了一种媒介,通过这个媒介我认识了很多好朋友,他们改变了我的生活方式、社交圈子,甚至改变了我的一生。” 其实若单从技术级别而言,谭晓龙和其他成员玩不到一块儿。以他现在的装备,他可以在水下待三四个小时甚至更长,深度远远大于别人,对服务机构的选择也完全不同。但既然选择了和朋友们在一起,团队的需求就成为他首先考虑的。每次出行,潜点和潜水店的确定、供应气体的品质、辅助设施的保障,谭晓龙都要一一负责把关。他还把成员们按照技术水平和兴趣爱好进行分组,“看东西的尽情地看,拍照片的踏踏实实地拍”,初学者都归他来带。 在外人眼里,谭晓龙为了一个团队搭时间、搭精力、搭钱像个傻子,但他收获的是潜友们无限的信任。潜友王嘉蓓形容这是最高层次的回报:“能被别人信任也是一种幸福。”谭晓龙还是那句话:“潜水只是一种形式,潜水的乐趣也不仅仅在潜水本身。” 王嘉蓓 玩高兴 不玩命 由于休闲潜水对水的要求比较高,综合海洋环境和性价比一系列因素,“北京潜水人”开始走出国门。泰国的普吉岛、马来西亚的诗巴丹、菲律宾的阿尼洛、宿务、韩国的济州岛、西太平洋的帕劳、埃及的红海、斐济、瓦努阿图……世界著名的潜水胜地一一留下他们的“潜影”。 王嘉蓓就是在这时结识了“北京潜水人”。不会游泳的她从没想过自己会迷上海洋,一到假期就不辞辛苦地带上全套装备满世界潜水。比起谭晓龙、陈漪这些资深潜水人,虽然王嘉蓓只有6年的潜龄,却是圈子当中出去最多、走得最远的一个。 身为一家科技公司的总经理,王嘉蓓也尝试过骑马、打高尔夫球这些“贵族”爱好,最终“情定”潜水。“潜水没有竞争,只有‘一起’。在社会生活里竞争很激烈,每个人都有压力,休假的时候再去找一个有竞争的活动那不是挺累的嘛!”至今已经潜了100多瓶气的她给自己的定位很明确:休闲潜水,玩的就是高兴。 茂密的“昆布森林”,五彩斑斓的珊瑚礁,小桌子大的车磲贝,一堵墙似的沙丁鱼群,警觉的鲨鱼,悠闲的海龟……克服了初期潜水的忙乱紧张之后,王嘉蓓开始细细地品味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奇妙感受。“当你能自如控制自己的身体的时候,真像神话故事里的飞天一样,稍微打下脚蹼就能到达想去的地方,这种仙境般的感觉在陆地上体会不到。” “鲨鱼一点都不恐怖。有的不是很大的鲨鱼躺在沙地上,你靠过去看它的眼神,一点也不凶残,你一呼气,它看见气泡马上就逃跑了。当你很安静地停在水里,一些大鱼会围过来好奇地左看右看,它们的眼神好像在说,你这东西我怎么没见过?有一次在大溪地我遇到一条比较大的杰克鱼,旁边还有鲨鱼,鲨鱼对我都没有敌意,那条杰克鱼有,我从它眼神里就看出来了,真的目露凶光,果然它就过来咬我,被我拿相机挡了一下。在红海遇到海豚时,它朝我游过来的瞬间我真有点紧张,不知道它要干什么。没想到它用长长的吻碰一下我的手背然后就走了,我傻在那里半天,上岸后一天都觉得这手背有说不出的感觉。” 与海洋动物亲密接触的经历让王嘉蓓对潜水更加如痴如醉。由于水下有更多项目需要获得相应的证书才能进行,为了玩得尽兴,王嘉蓓不断进阶,眼下已经具有潜水长的资质,正着手考取水下救援。 “其实第一次从夏威夷潜水回来我就觉得自己需要提高,那时就通过网络联系上了谭教练。他教得细,我自己又有不少潜水经历,理论和实践相结合就提高得很快。” 需要证书才能游览的,就包括沉船潜水和洞穴潜水。它们被视为风险很高的潜水活动,但其中的神秘与震撼也是潜水者无法抗拒的。 在瓦努阿图,王嘉蓓和潜友们潜入了一艘二战期间被击沉的美国战舰。据导潜介绍,这艘200米长的战舰运载了5000名士兵和各式武器,在躲避日军潜艇时撞到了水雷,倾覆在离海岸不远的海面下。 海水清澈,下潜20米,一具庞然大物赫然出现在眼前,周遭包围着厚厚的珊瑚和海藻。在导潜的带领下,王嘉蓓潜入空间较大的船舱,里面很黑,需要打潜灯。 “就像去别人家串门一样,东屋看看西屋看看,有一间仓库里全是路虎,车棚已经没有了,还有一间屋里全是机枪和炮。又去它的餐厅和洗澡的地方,吊灯都在。还能看到医疗站里的注射器、那个年代喝过的可乐瓶子。因为船是倾覆的,东西都倒了。” 40米是休闲潜水的极限。船中部的吸烟室里有一座名叫“The lady”的石雕像,恰好位于水下40米处,王嘉蓓和潜友们都在这里拍照留念。说是像去串门,其实在穿越狭窄的过道时,每个人心里都很紧张,毕竟一旦发生意外,潜水灯坏了或被绳索缠住了,不能立刻浮到水面。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王嘉蓓潜完了这艘沉船中她被允许涉足的部分。 诗巴丹是马来西亚著名的潜点,小岛由火山运动造成,主要结构是石灰岩。上一个冰河时代, 海平面下降,在雨水的透渗和侵蚀下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洞穴。龟洞是诗巴丹岛上最大的洞穴系统,它由三层洞穴构成,一个套一个,连接洞与洞之间的隧道非常狭窄,很多海龟白天误入其中,到了夜晚就迷失在迷宫一样的隧道中。 因为只持有最初级的洞潜证书,王嘉蓓只能在龟洞的最外层观看。“从进入最外层的洞,一直走到下一个洞的洞口,里面有各种各样的水下钟乳石,有的像罗马柱,有的像纱幔,特别漂亮。能进行技术潜水的人可以进入最里面,那里几乎是全暗的。” 对潜水者来说,不经专门训练、不配专业设备,潜入洞穴等同于自杀。“可以想象在一个几乎全封闭的空间里,四周漆黑,而且任何一个洞壁都不能碰,上面有很多沉积物,像灰尘一样,一碰就会弥漫在整个洞穴里,打灯也什么都看不见,等灰尘落定需要一天的时间,人有可能被困在里面。” 把休闲变成极限运动,拿生命当代价,这不符合王嘉蓓的定位。但在安全的保障下,她依然渴望体验更丰富多姿的潜水经历——去南极潜水成为她下一个心愿。 陈漪 摄影行家 科普作者 水下景观都是瞬间的,永远不可重复,潜水者都十分珍惜水下的每一秒钟。今年春节“北京潜水人”前往菲律宾的宿务,正当大家在海底峭壁上专心致志地搜寻小生物时,突然周围的光线变暗了,抬头望去,一大群沙丁鱼近在咫尺,遮天蔽日,连潜水多年的谭晓龙也没见过这样的规模。 凭着彼此之间的默契,王嘉蓓快速向鱼群靠近,为了不让呼出的气泡惊动它们,她屏一口气钻入鱼群。要知道在水下屏气是不被允许的,她的举动完全是为了身后拿着单反相机的陈漪和举着摄像机的老公孟哥,“不用说他们肯定会抄家伙上。”可惜,等上了岸陈漪才告诉她,自己带的是微距镜头,孟哥的灯也突然没电了。 潜水爱好者里有一大部分人同时也是水下摄影的发烧友。王嘉蓓一直没下定决心给自己的单反配备水下装置,“防水罩、支架、灯,全配齐了我在陆地上根本拿不动。”不过这点性别弱势却阻挡不了陈漪对影像的狂热。 “从一开始潜水我就摄影,我喜欢用镜头观察水下安静的环境,生物都是自由自在的,是我们闯入它们的世界去访问它们。” 水下摄影需要高超的控制技术——将身体悬停在水中的任何角度,这对潜水14年的陈漪来说并不难。陈漪形容自己一旦拿着相机,对没见过的生物或没拍好的画面就特别执迷,总觉得下一张可以照得更好。起初她用的是卡片机,没有灯,回家怎么处理都觉得不尽如人意,于是她开始一点点添置器材,积蓄几乎都贡献给了潜水和摄影。 每张照片都记录了一段难忘的回忆。陈漪的镜头曾一次捕捉到19只海豚,它们步调一致地朝一个方向前进。当时他们的游轮在红海上一共航行了7天,在一个避风港停靠时,忽然游来一大群海豚,围在船边嬉戏玩耍。从未见过此情此景的陈漪和潜友们纷纷跳下水,虽然浮潜非常消耗体力,但活动范围却很大,千载难逢,谁也不想放弃和海豚一起游泳的机会。 让陈漪惊异的是,这些完全野生的海豚竟然懂得跟人交流。“它们观察你,还逗你玩。海豚的速度非常快,远处看觉得有趣,冲你冲过来时人就惊慌失措了。结果它冲到你跟前一转身又游走了,把你吓得愣在那儿半天缓不过神儿。它们还像表演一样在你面前从沙地里找鱼,等你以为它们真的游走了,不一会儿它们又成群结队地回来了,乐此不疲。”因为浮潜光线很好,陈漪觉得镜头里的海豚看起来真的像在笑一样。 在潜友当中,陈漪的海洋生物知识应该算最丰富的。拍下一张美丽的照片,却不知道主人公的名字叫什么,这不符合她的性格。而且作为网站管理员,会员们的作品都由她负责上传、制作,逼得她不得不私底下补课。 “我做事有点吹毛求疵,每次潜水回来,别人把照片往我这儿一放,里面的鱼到底叫什么我必须弄清楚,放在网上就要传递正确的知识。如果一条鱼我不认识,照得再好我宁可不放。” 有时就为了一条鱼,陈漪要查大半夜的资料,为此她买了大量的鱼谱和相关书籍。让她有些遗憾的是:“咱们国家很多鱼谱书,里面的鱼都是标本,跟在海洋里完全不一样,我都不知道怎么对应。而且很多又只涉及经济鱼类,告诉你怎么养、怎么捕、怎么吃,真正从水下拍回来的照片到现在为止也没有。 每次去国外潜水,只要有机会去书店,陈漪一定会仔细进行搜索,然后千里迢迢背回来。结识台湾潜友后,得知他们的潜水活动比大陆早开展很多年,海洋鱼类的专家出版了很多著作,陈漪又托他们给自己带。前两年,台湾的书通过网络能购买了,她这才终于不再烦恼买不到书了。 一个偶然的机会,科普杂志《知识就是力量》的一位编辑看到会员们的作品,感到非常惊讶:“这么好的照片,能不能写点东西?”她希望 “北京潜水人”能开设专栏,为小朋友和中学生讲讲潜水经历和海洋生物。 专栏命名为“潜海世界”,陈漪没想到,这一答应就写了三年,除了自己执笔,她还成了半个编辑,其他人交给杂志的稿子她也要预先审核,以防出错。 “对象是孩子,所以一个小地方也得核对半天资料,比如环境和生活习性,毕竟我们都不是学这个的,经常写到凌晨三四点。” 2009年,陈漪和朋友们的《潜海世界》结集出版了,还被美国的《科学》杂志做了推荐。三年的写作经历对理工出身的陈漪来说曾经很痛苦,如今回头看看,却很令她兴奋:“潜水之前根本想不到我们的作品也能出书。遗憾的是,封面上作者应该是‘陈漪等’,但是在排版时少了一个‘等’字。” 没料到的早不止这一桩,2006年,陈漪和其他5位会员的作品就以团队的形式出现在当年的平遥摄影展上。这是有史以来国内潜水摄影爱好者第一次集体参加国际摄影展,“潜水人”为作品起了一个有点伤感的主题——《还能持续多久的美丽》。 保护环境是每个潜水爱好者发自内心的愿望,会员们一直渴望找到一个通道传递心声。离平遥影展开展不久,在朋友的引荐下,在中国潜水运动协会的支持下,会员们的照片被送到中国艺术摄影学会会长刘雷的手上。看完照片,他当即就给影展组织者打电话,预留好位置,会员们马上着手选照片、冲印、放大、装裱。最终6个人49件作品被送往平遥。 《还能持续多久的美丽》引发的轰动谭晓龙至今记忆犹新,“很多摄影师问我们怎么拍的,他们是不是也能拍。刘雷老师也告诉我们,太多人拿来照片请他看,他都能说出在此之前,谁、什么时间、什么角度拍过相同题材的获奖照片,但我们的水下题材确实令人激动。” 参展、出书让陈漪在科普和艺术的领域里重新发现了自己,这也许是潜水的又一份魅力所在。陈漪还有一个小小的野心,她希望能运用自己的特长,为国内海洋生物的研究出一点微薄的力量。 ■本版摄影/陈漪 - 全文完 - END -
假期来临你会做什么?宅在家里还是出门远足?总之不会离开我们赖以生存的陆地环境吧。不过有这么一小群人,一到假期就直奔海边,随身还携带一大堆沉重的装备——面镜、脚蹼、气瓶、呼吸调节器、浮力调整器……潜入海平面以下,是他们放松身心、享受生活的方式。 谭晓龙、王嘉蓓和陈漪都来自一个名叫“北京潜水人”的俱乐部,潜水让他们相识并成为知交。在水下这个无声的世界里,没有语言的干扰,他们专注地去发现自然,发现对方和自我。 也许我们的体内还留存着对海洋的久远记忆,看看他们对海的迷恋,就会知道。 谭晓龙 潜水有趣 信任无价 说谭晓龙是北京乃至全国最早一拨玩潜水的人一点不为过,上个世纪90年代中期他就和一群朋友在北京周边的水库里抓虾米摸蛤蜊。在陆地上他的职业身份是银行的客户经理,在水下他是拥有CMAS(世界潜水联合会)三星潜水教练员、混合气技术潜水教练等资格的骨灰级潜水爱好者,俱乐部的潜友们都亲切地称呼他“谭教练”。 谭晓龙学潜水的时候,国内的潜水活动刚刚兴起。学员没有教材,全靠教练言传身授。装备也只有一个面镜、一个呼吸器、一个背架和一双脚蹼,潜水的时候甚至好几个人共用一瓶气。因为没有监测仪表,轮到自己下水时,甚至不知道瓶里还剩多少气,至今谭晓龙还记得当年狼狈的“第一次”:“刚下水就没气了,只好又慌里慌张游上来。” 潜入水下世界,和鱼一起自由徜徉,那份神秘和兴奋深深吸引着谭晓龙。潜水必须要有装备,当时的潜水设备基本都是供给救捞系统和渔民使用的,谭晓龙和潜友们集资购买了一些,平时存放在城乡结合处一个潜友提供的仓库里。一到周五,下了班就赶到仓库给所有气瓶充气,一充就是大半夜,然后装好车,周六再由几个开吉普的潜友负责拉到水库。尽管搬运装备繁琐,但谭晓龙乐此不疲,曾经有半年时间每个周末都不间断。 随着潜水技术不断娴熟,谭晓龙和潜友们开始走出北京,到北戴河、烟台潜水,十几个人的队伍常常引起旁人的好奇。“人家总问我们是哪家俱乐部的,或者以为我们是潜水公司的,为了交流方便,大家决定起个名字。” 2000年1月15日,包括谭晓龙在内的18位持有CUA-CMAS潜水证书的爱好者组建了“北京潜水人”,成为北京同时也是全国第一家会员制的非营利潜水组织。依靠会员的智慧,网站和论坛也相继开设。 “我们发现有很多人喜欢潜水,但没有渠道去了解,就想把自己的经验和手头找到的资料跟大家分享,让他们安全地学习潜水。”谭晓龙说,当时一些商业潜水公司讲潜水训练,搞得很神秘,他们偏偏干了一件惊动潜水界的事——把潜水的课程标准给公开了,从不透明变成透明,结果被某些人痛恨,四处告状。但会员们很坦然,“我们没有任何经营活动,就是一帮人一块出去玩,公布的信息也没违法,所以奈何不了我们。” 让“北京潜水人”自豪的是,他们这支小团队的成长足迹与国内潜水活动的发展几乎同步。从水库到海边,随着潜点越走越远,大家开始意识到必须有专业人士对活动进行评估,以保证每次潜水的风险降至最低,技术好、性格沉稳的谭晓龙自然被推选上了这个位置,“没什么好说的,那就学吧。” 经历了湖泊和海洋里的潜水,一直非常自信的谭晓龙才发觉自己掌握的只是皮毛。近几年关于潜水的理论、医学和设备都有了快速发展,更敦促他不断地学习。目前,谭晓龙的训练深度为水下100米,是国内培养的第一个业余潜水教练,而他的教练里,不乏世界上这个行业里的顶尖人物。 水下40米是休闲潜水和技术潜水的分界线,随着压力增大,除了对潜水设备的要求提高,潜水员的心理素质也必须更加过硬。下水之前能否做完善的计划,考虑到各个风险点并且有相应的应对措施;潜水时能不能胆大心细,时刻注意深度、时间、潜伴、自己的位置和设备的状态等一系列要素;遇到突发状况能否做到冷静、不慌张……谭晓龙发现接受的专项训练多了,知道的风险点多了,潜水反而变得越来越安全,“因为处理问题时会有更多正确的方法。” 当年一起潜水的伙伴因为出国、忙事业和家庭,像谭晓龙这样一坚持就是十几年的寥寥无几。工作以外,谭晓龙的业余生活全部贡献给了潜水,对他来说,在潜水的不同阶段有不同的东西吸引着他。年轻的时候,会为在水下抓个螃蟹摸个蛤蜊兴奋不已,随着团队出行的次数越来越多,他逐渐发现了潜水另外的魅力。 “当前我们的社会缺乏的是什么?周围每天不停地提醒你出门当心小偷、电话防骗、网络防骗,生活的感觉很差。人们都渴望放松、舒服的交流,我在潜友中找到了。”谭晓龙说,全世界的潜水活动都实行潜伴制,因为水下不是人类生存的环境,一旦发生意外,潜伴就是离你最近的人。可要想成为别人的潜伴,不是光会潜水就行。 “我不相信谁会把性命交给一个自己不信任的人,这种信任靠一个人平时点点滴滴的行动和付出去赢得。特立独行的潜水者当然也没问题,有更好的商业潜水支撑他,花钱买服务就行。但对于一个团队来说,追求的不是这个。潜水最后变成了一种媒介,通过这个媒介我认识了很多好朋友,他们改变了我的生活方式、社交圈子,甚至改变了我的一生。” 其实若单从技术级别而言,谭晓龙和其他成员玩不到一块儿。以他现在的装备,他可以在水下待三四个小时甚至更长,深度远远大于别人,对服务机构的选择也完全不同。但既然选择了和朋友们在一起,团队的需求就成为他首先考虑的。每次出行,潜点和潜水店的确定、供应气体的品质、辅助设施的保障,谭晓龙都要一一负责把关。他还把成员们按照技术水平和兴趣爱好进行分组,“看东西的尽情地看,拍照片的踏踏实实地拍”,初学者都归他来带。 在外人眼里,谭晓龙为了一个团队搭时间、搭精力、搭钱像个傻子,但他收获的是潜友们无限的信任。潜友王嘉蓓形容这是最高层次的回报:“能被别人信任也是一种幸福。”谭晓龙还是那句话:“潜水只是一种形式,潜水的乐趣也不仅仅在潜水本身。” 王嘉蓓 玩高兴 不玩命 由于休闲潜水对水的要求比较高,综合海洋环境和性价比一系列因素,“北京潜水人”开始走出国门。泰国的普吉岛、马来西亚的诗巴丹、菲律宾的阿尼洛、宿务、韩国的济州岛、西太平洋的帕劳、埃及的红海、斐济、瓦努阿图……世界著名的潜水胜地一一留下他们的“潜影”。 王嘉蓓就是在这时结识了“北京潜水人”。不会游泳的她从没想过自己会迷上海洋,一到假期就不辞辛苦地带上全套装备满世界潜水。比起谭晓龙、陈漪这些资深潜水人,虽然王嘉蓓只有6年的潜龄,却是圈子当中出去最多、走得最远的一个。 身为一家科技公司的总经理,王嘉蓓也尝试过骑马、打高尔夫球这些“贵族”爱好,最终“情定”潜水。“潜水没有竞争,只有‘一起’。在社会生活里竞争很激烈,每个人都有压力,休假的时候再去找一个有竞争的活动那不是挺累的嘛!”至今已经潜了100多瓶气的她给自己的定位很明确:休闲潜水,玩的就是高兴。 茂密的“昆布森林”,五彩斑斓的珊瑚礁,小桌子大的车磲贝,一堵墙似的沙丁鱼群,警觉的鲨鱼,悠闲的海龟……克服了初期潜水的忙乱紧张之后,王嘉蓓开始细细地品味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奇妙感受。“当你能自如控制自己的身体的时候,真像神话故事里的飞天一样,稍微打下脚蹼就能到达想去的地方,这种仙境般的感觉在陆地上体会不到。” “鲨鱼一点都不恐怖。有的不是很大的鲨鱼躺在沙地上,你靠过去看它的眼神,一点也不凶残,你一呼气,它看见气泡马上就逃跑了。当你很安静地停在水里,一些大鱼会围过来好奇地左看右看,它们的眼神好像在说,你这东西我怎么没见过?有一次在大溪地我遇到一条比较大的杰克鱼,旁边还有鲨鱼,鲨鱼对我都没有敌意,那条杰克鱼有,我从它眼神里就看出来了,真的目露凶光,果然它就过来咬我,被我拿相机挡了一下。在红海遇到海豚时,它朝我游过来的瞬间我真有点紧张,不知道它要干什么。没想到它用长长的吻碰一下我的手背然后就走了,我傻在那里半天,上岸后一天都觉得这手背有说不出的感觉。” 与海洋动物亲密接触的经历让王嘉蓓对潜水更加如痴如醉。由于水下有更多项目需要获得相应的证书才能进行,为了玩得尽兴,王嘉蓓不断进阶,眼下已经具有潜水长的资质,正着手考取水下救援。 “其实第一次从夏威夷潜水回来我就觉得自己需要提高,那时就通过网络联系上了谭教练。他教得细,我自己又有不少潜水经历,理论和实践相结合就提高得很快。” 需要证书才能游览的,就包括沉船潜水和洞穴潜水。它们被视为风险很高的潜水活动,但其中的神秘与震撼也是潜水者无法抗拒的。 在瓦努阿图,王嘉蓓和潜友们潜入了一艘二战期间被击沉的美国战舰。据导潜介绍,这艘200米长的战舰运载了5000名士兵和各式武器,在躲避日军潜艇时撞到了水雷,倾覆在离海岸不远的海面下。 海水清澈,下潜20米,一具庞然大物赫然出现在眼前,周遭包围着厚厚的珊瑚和海藻。在导潜的带领下,王嘉蓓潜入空间较大的船舱,里面很黑,需要打潜灯。 “就像去别人家串门一样,东屋看看西屋看看,有一间仓库里全是路虎,车棚已经没有了,还有一间屋里全是机枪和炮。又去它的餐厅和洗澡的地方,吊灯都在。还能看到医疗站里的注射器、那个年代喝过的可乐瓶子。因为船是倾覆的,东西都倒了。” 40米是休闲潜水的极限。船中部的吸烟室里有一座名叫“The lady”的石雕像,恰好位于水下40米处,王嘉蓓和潜友们都在这里拍照留念。说是像去串门,其实在穿越狭窄的过道时,每个人心里都很紧张,毕竟一旦发生意外,潜水灯坏了或被绳索缠住了,不能立刻浮到水面。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王嘉蓓潜完了这艘沉船中她被允许涉足的部分。 诗巴丹是马来西亚著名的潜点,小岛由火山运动造成,主要结构是石灰岩。上一个冰河时代, 海平面下降,在雨水的透渗和侵蚀下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洞穴。龟洞是诗巴丹岛上最大的洞穴系统,它由三层洞穴构成,一个套一个,连接洞与洞之间的隧道非常狭窄,很多海龟白天误入其中,到了夜晚就迷失在迷宫一样的隧道中。 因为只持有最初级的洞潜证书,王嘉蓓只能在龟洞的最外层观看。“从进入最外层的洞,一直走到下一个洞的洞口,里面有各种各样的水下钟乳石,有的像罗马柱,有的像纱幔,特别漂亮。能进行技术潜水的人可以进入最里面,那里几乎是全暗的。” 对潜水者来说,不经专门训练、不配专业设备,潜入洞穴等同于自杀。“可以想象在一个几乎全封闭的空间里,四周漆黑,而且任何一个洞壁都不能碰,上面有很多沉积物,像灰尘一样,一碰就会弥漫在整个洞穴里,打灯也什么都看不见,等灰尘落定需要一天的时间,人有可能被困在里面。” 把休闲变成极限运动,拿生命当代价,这不符合王嘉蓓的定位。但在安全的保障下,她依然渴望体验更丰富多姿的潜水经历——去南极潜水成为她下一个心愿。 陈漪 摄影行家 科普作者 水下景观都是瞬间的,永远不可重复,潜水者都十分珍惜水下的每一秒钟。今年春节“北京潜水人”前往菲律宾的宿务,正当大家在海底峭壁上专心致志地搜寻小生物时,突然周围的光线变暗了,抬头望去,一大群沙丁鱼近在咫尺,遮天蔽日,连潜水多年的谭晓龙也没见过这样的规模。 凭着彼此之间的默契,王嘉蓓快速向鱼群靠近,为了不让呼出的气泡惊动它们,她屏一口气钻入鱼群。要知道在水下屏气是不被允许的,她的举动完全是为了身后拿着单反相机的陈漪和举着摄像机的老公孟哥,“不用说他们肯定会抄家伙上。”可惜,等上了岸陈漪才告诉她,自己带的是微距镜头,孟哥的灯也突然没电了。 潜水爱好者里有一大部分人同时也是水下摄影的发烧友。王嘉蓓一直没下定决心给自己的单反配备水下装置,“防水罩、支架、灯,全配齐了我在陆地上根本拿不动。”不过这点性别弱势却阻挡不了陈漪对影像的狂热。 “从一开始潜水我就摄影,我喜欢用镜头观察水下安静的环境,生物都是自由自在的,是我们闯入它们的世界去访问它们。” 水下摄影需要高超的控制技术——将身体悬停在水中的任何角度,这对潜水14年的陈漪来说并不难。陈漪形容自己一旦拿着相机,对没见过的生物或没拍好的画面就特别执迷,总觉得下一张可以照得更好。起初她用的是卡片机,没有灯,回家怎么处理都觉得不尽如人意,于是她开始一点点添置器材,积蓄几乎都贡献给了潜水和摄影。 每张照片都记录了一段难忘的回忆。陈漪的镜头曾一次捕捉到19只海豚,它们步调一致地朝一个方向前进。当时他们的游轮在红海上一共航行了7天,在一个避风港停靠时,忽然游来一大群海豚,围在船边嬉戏玩耍。从未见过此情此景的陈漪和潜友们纷纷跳下水,虽然浮潜非常消耗体力,但活动范围却很大,千载难逢,谁也不想放弃和海豚一起游泳的机会。 让陈漪惊异的是,这些完全野生的海豚竟然懂得跟人交流。“它们观察你,还逗你玩。海豚的速度非常快,远处看觉得有趣,冲你冲过来时人就惊慌失措了。结果它冲到你跟前一转身又游走了,把你吓得愣在那儿半天缓不过神儿。它们还像表演一样在你面前从沙地里找鱼,等你以为它们真的游走了,不一会儿它们又成群结队地回来了,乐此不疲。”因为浮潜光线很好,陈漪觉得镜头里的海豚看起来真的像在笑一样。 在潜友当中,陈漪的海洋生物知识应该算最丰富的。拍下一张美丽的照片,却不知道主人公的名字叫什么,这不符合她的性格。而且作为网站管理员,会员们的作品都由她负责上传、制作,逼得她不得不私底下补课。 “我做事有点吹毛求疵,每次潜水回来,别人把照片往我这儿一放,里面的鱼到底叫什么我必须弄清楚,放在网上就要传递正确的知识。如果一条鱼我不认识,照得再好我宁可不放。” 有时就为了一条鱼,陈漪要查大半夜的资料,为此她买了大量的鱼谱和相关书籍。让她有些遗憾的是:“咱们国家很多鱼谱书,里面的鱼都是标本,跟在海洋里完全不一样,我都不知道怎么对应。而且很多又只涉及经济鱼类,告诉你怎么养、怎么捕、怎么吃,真正从水下拍回来的照片到现在为止也没有。 每次去国外潜水,只要有机会去书店,陈漪一定会仔细进行搜索,然后千里迢迢背回来。结识台湾潜友后,得知他们的潜水活动比大陆早开展很多年,海洋鱼类的专家出版了很多著作,陈漪又托他们给自己带。前两年,台湾的书通过网络能购买了,她这才终于不再烦恼买不到书了。 一个偶然的机会,科普杂志《知识就是力量》的一位编辑看到会员们的作品,感到非常惊讶:“这么好的照片,能不能写点东西?”她希望 “北京潜水人”能开设专栏,为小朋友和中学生讲讲潜水经历和海洋生物。 专栏命名为“潜海世界”,陈漪没想到,这一答应就写了三年,除了自己执笔,她还成了半个编辑,其他人交给杂志的稿子她也要预先审核,以防出错。 “对象是孩子,所以一个小地方也得核对半天资料,比如环境和生活习性,毕竟我们都不是学这个的,经常写到凌晨三四点。” 2009年,陈漪和朋友们的《潜海世界》结集出版了,还被美国的《科学》杂志做了推荐。三年的写作经历对理工出身的陈漪来说曾经很痛苦,如今回头看看,却很令她兴奋:“潜水之前根本想不到我们的作品也能出书。遗憾的是,封面上作者应该是‘陈漪等’,但是在排版时少了一个‘等’字。” 没料到的早不止这一桩,2006年,陈漪和其他5位会员的作品就以团队的形式出现在当年的平遥摄影展上。这是有史以来国内潜水摄影爱好者第一次集体参加国际摄影展,“潜水人”为作品起了一个有点伤感的主题——《还能持续多久的美丽》。 保护环境是每个潜水爱好者发自内心的愿望,会员们一直渴望找到一个通道传递心声。离平遥影展开展不久,在朋友的引荐下,在中国潜水运动协会的支持下,会员们的照片被送到中国艺术摄影学会会长刘雷的手上。看完照片,他当即就给影展组织者打电话,预留好位置,会员们马上着手选照片、冲印、放大、装裱。最终6个人49件作品被送往平遥。 《还能持续多久的美丽》引发的轰动谭晓龙至今记忆犹新,“很多摄影师问我们怎么拍的,他们是不是也能拍。刘雷老师也告诉我们,太多人拿来照片请他看,他都能说出在此之前,谁、什么时间、什么角度拍过相同题材的获奖照片,但我们的水下题材确实令人激动。” 参展、出书让陈漪在科普和艺术的领域里重新发现了自己,这也许是潜水的又一份魅力所在。陈漪还有一个小小的野心,她希望能运用自己的特长,为国内海洋生物的研究出一点微薄的力量。 ■本版摄影/陈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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